2)第六章 点绛唇_三_匣心记(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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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上都是火红火红的。所以门一响,镜中依旧立着个阴鸷的老男孩,镜外却已合身一旋,变回了气质绝佳的美后生。目色温澈,揖礼到地,“泰山大人。”

  礼部侍郎张延书当门而立,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在穿衣镜前身着礼袍的乔运则,颔首捻须,“老夫年过花甲,膝下仅一女,不舍她出阁离家,因此在一年前为小女的终身大事择选了三位虽出身寒门,却具鸿鹄之志的隽才,由小女在纱窗后观相自挑,小女挑中了你。今日聘期已满,大礼将成。《说文解字》有云:‘赘,以物质钱,从敖贝,敖者犹放贝,当复取之也。’赘婚,便即男子以身为质。自秦王扫六合至有唐一代,赘婿者一概等同于罪吏亡人,下贱以极,按照旧俗甚至应当弃姓氏、改入女家的族谱,入赘之婚仪也该由女家轿迎新郎。但老夫却事先令小女移居舅父家,再由你花轿迎回,嫁妆鼓乐行人执事,一概礼节均与娶亲无异。老夫之深意,你能否领会?”

  乔运则谦柔一笑,眉峦目池边便有了菰叶菱角的清香肆溢,“小姐挑中仆,是小姐与仆的缘;老泰山纡尊迁重仆,是老泰山对仆的恩。所谓知恩图报,欲报老泰山之大恩,仆以为,最好的法子就是珍惜与小姐的缘分。仆愿与小姐永结秦晋之好,一生绝无他图,相敬如宾,举案齐眉。”

  张延书满意地笑了,在乔运则的肩上拍了拍,“贤婿。吉时已到,去吧。”

  府邸的正厅彩屏张户,袭地红毡,绣花平金的桌帏椅披、各色时鲜的

  花草盆景全笼在漫天灯笼与红烛的绯光中。喜乐喧天,炮声撼地。攒动的人头间,乔运则牵住花结那一头的张家小姐张蕊娇,他从未看清过的闺秀,他的妻。

  坐床撒帐,交杯合欢。合欢香的浓甜气味充满了整座喜房,一对一人高的紫铜烛台上红烛高烧,伴随着椒墙上动荡的、随后渐渐平息的影,烧得矮下来、矮下来,积满了一挂挂的烛泪,红若凝血。

  垂覆着层层鲜红锦幔的万代葫芦五进婚床中,乔运则爬下来,寸缕不着地在地平上坐低。身后的床内传来少女酣梦中的轻细呼吸声,平心而论,那算得上是位诱人的小新娘,清纯温婉、娇憨喜人,对于任何一位忐忑的新郎倌都无异于天上掉馅饼。但乔运则却无惊无喜,只带着一颗不快不慢的心说出该说的、做下该做的,万千的旖旎皆是做戏——活活像一个娼妓。

  念及这个词,乔运则的手就不自觉地触上了胸口,那条破旧的假玉坠仍拴在他颈下。他用指缘拂过红丝绳,掌心扣起了青石坠,随之他的唇就嘲讽地向上拔高了一寸。他知道,张延书自许婚的那天起,就暗中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——由于他有“前科”。他老老实实地每日待在翰林院,由订婚到今日成婚禁欲了整整一年。但这些本也无所谓,反正跟自己的右手,或跟任何其他的女人在他早没有丝毫分别,既然他心中的爱人已与世长辞,那个说着什么“叶公好龙”的奇谈怪论的女人不过是具疯癫的、恬不知耻活下去的行尸走肉,是他尊严上的疮口。天知道,“尊严”这个词对一个错生成下贱种姓的王子意味着什么,意味着他可以牺牲掉所有为人的尊严去换取尊严,如同他牺牲掉此生的挚爱,以换取一个无瑕的永恒。

  漫天的神佛见证,他没在说呓语,他说的是真理,这就是他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的、爱的真理。

  “青田……”

  乔运则喃喃,握住坠子的手筋络暴起,两道热泪滑过他仿如石雕冷硬的面颊。在人生中最为喜庆的新婚之夜,他一心悼亡着他死去的爱情。

  蜡炬罄尽,红色的一切陷入了永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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